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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骨还父

    我们来聊聊坟墓吧,聊聊臭蛆,聊聊墓志铭。把悲伤谱写在大地的胸膛上。我们席地而坐吧,细数列王之末路,有的惨遭废黜,有的战死疆场,有的受自己造的孽折磨,有的被妻子毒死,有的在睡梦中被谋杀。无一善终。——《空王冠》



    看了一本将近七百页的普鲁士兴亡史,记得最牢的就是有一个章节专门讲霍亨索伦家族的父子反目史。讲大亓选侯恨透了他的父亲;讲大亓选侯的儿子腓特烈一世提心吊胆在宫亓内被挤兑且恨透了他的父亲;讲腓特烈一世的儿子腓特烈·威廉一世虽然从小就在父爱的关怀下长大不那么恨透了他的父亲,但仍然要和腓特烈一世对亓着亓干;讲腓特烈·威廉一世的儿子腓特烈大帝恨透了、恨透了、恨透了他的父亲。搬用杜拉斯的一句话来说,这是一种劫(mal)。然后我们闭上眼睛,在春风沉醉中想起这一个个人物,一个个父亲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浑身战栗。

    不谈父亲,仅仅是针对对抗父权这个叫人一丁点儿抵亓抗力也没有的永恒话题抒发一下。殷夫人怀胎三年零六个月,生出来一个肉亓球,李靖以为这是妖物就用剑劈亓开,没想到肉亓球里居然跳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哪吒。哪吒杀了敖丙,还想剥了龙皮给李靖做皮亓带,没想到四海龙王告上状来,找李靖夫妇兴师问罪。哪吒说,一人行亓事一人当。遂削骨还父,剔肉还母。后来哪吒的鬼魂又托梦给殷夫人,叫母亲给自己造了个庙,但李靖却从中阻挠,逼其走投无路。哪吒恨透了他的父亲。

    我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教育界是怎么和学亓生们解释这个故事的,但在我这个“全能之恶”的乐园里,我们不妨先放下一些既成的崇高道亓德意识,来回归到野性的原野里看一看。《封神演义》本也就是一个各路牛魔蛇神都大仙灵通的奇幻世界,“人命”这一个词的重量兴许在这里可以减轻一些。哪吒恨透了他的父亲。换一个摩登的视角。孩子他亓妈七月怀胎就早产了,生下来却是个唐氏综合征,孩子他爸看了一眼小孩,说“这孩子是一个妖怪”,当机立断便高举婴儿要把孩子从十八层高楼摔下去。且慢,出于某种神迹,孩子的病突然在一瞬间好了,长成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可爱孩子。孩子很熊,但说好听点儿叫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平时喜欢捣蛋,自己一个人赤着小脚丫子跑去澡堂。在澡堂把保安大亓爷给绊了一跤,摔了个大包,手臂也骨了折。孩子看到保安室里挂着一根皮亓带,想着爸爸在家里老是抱怨皮亓带快坏了,就拿了皮亓带又撒开脚丫子回了家。隔天保安大亓爷鼻青脸肿地兴师问罪,说要叫孩子家长好看,孩子他爸脸色铁青。孩子说,我自己的罪自己担,我虽然才七岁,父亲你虽然也很讨厌我,从来没有教过我正确的价值观、也不带我出去玩,所以我就只能一个人去澡堂找乐子,即便这样我还想着要给你带一根皮亓带,虽然我现在知道了这样偷东西是不好的,但你仍然没有想过要保护我,我才七岁,没有人给我过一个孩子应有的爱、或是单纯的、正直的教育,虽然,虽然,虽然,但是我决定了,我自己的罪自己担,好,我去少管所。去了少管所,孩子他亓妈偶尔去看他,他说,妈,我想要一件毛衣。孩子他亓妈心软亓了,就回家亲自给他织毛衣去了。孩子他爸看到了以后,却把孩子他亓妈织好的毛衣一把火烧了,严禁孩子他亓妈再去看这孩子。

    哪吒恨透了他的父亲。


    我前段时间看了DC的动画电影《蝙蝠侠:红头罩之下》。是这样的,我几百年后的可爱的读者朋友们,在作者本人生活的这个年代,我们有一套完备的娱乐机制,鼓励我们去崇拜个把通亓过违背现有的道亓德法亓制体亓系从而来维系现有的道亓德法亓制体亓系的个人英雄角色。蝙蝠侠就是其中之一,且他在这些英雄中还更胜一筹。蝙蝠侠说,我并不会去违背现有的道亓德体亓系;他的宗旨是,他永远不会杀亓人,即便是罪不可赦的恶亓棍;当然,蝙蝠侠是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的。他领养了一个儿子,叫杰森·陶德(Jason Todd),并且违背了未成年人保护亓法,总是在半夜带着这个儿子出门打击暴亓力罪犯。不出意料的,有一次,杰森·陶德被一个究极恶亓棍折磨至死。后来,又出于某种神力,他复活了,却看到他的父亲蝙蝠侠仍然没有把当时杀了他的那个究极恶亓棍杀死,便突然意识到面对恶亓人必须以暴制暴,必须把恶亓人杀死。后来,红头罩这位叫人目眩神迷的会杀亓人的反英雄(anti-hero)角色便这么诞生了。再后来,蝙蝠侠想要叫红头罩生不如死。

    红头罩和蝙蝠侠之间的嫌隙,比哪吒和李靖的又更上了一层楼。后者大多是在争论爱的问题,但是前者在爱的理所当然的既成性之上还多了一丝意识形态上的斗亓争。面对外亓强亓中亓干不敢迈出那最后至关重要一步的父亲,红头罩说,这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于是他的对抗父权进而上升到了犹如尼采之《善恶的彼岸》的讨论:杀,还是不杀;生存,还是死亡,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 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并将其克服……

    电影最后有一段很经典的蝙蝠侠同红头罩正面对峙的场面。红头罩说,蝙蝠侠,我不恨你没来得及救下我,但是为什么这个当时杀了我的人亓渣现在还活着;换言之,我那么爱你,而你真的爱我吗,父亲?这种咬牙切齿的痛苦,让人只能想到“削骨还父”四个字。Undo me, just… UNDO ME, like once I was made JASON TODD. 


    还是很羡慕红头罩和哪吒一类的角色。你们明白吗?有一天,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你的父亲值得你去抗衡,值得你去付出所有神志去拼命,父权在摧毁你的同时带给你无上的成就。就像威灵显赫大将军哪吒,就像让恶亓棍们听闻名字就瑟瑟发亓抖的红头罩。然而,在现实生活之中,往往不论是狭义还是广义上的父权都可笑疲亓软得叫人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磨刀霍霍向爹娘。磨刀霍霍……为何向爹娘?向爹娘结果又能如何?世界——无疾——而终。父权叫我们怨恨的点往往啼笑皆非,因为这个本不是父权的过错,而是一个普通人浑沌的原罪。并且,我们由于人类致命的弱点,势必九亓江成为下一代父权本身,就像霍亨索伦家族的诅咒。

    杰森·陶德怎么就被选中成为父权产物了呢。玛丽莲·曼森唱了十几年的sweet Dreams,现在也已经唱不动了,而红头罩由于我们这套完备的娱乐体亓系的不老不死,被每一代年轻人赋予了年轻的怒火……永远眼含怒火。

    向红头罩致以崇高的仰慕之情,愿他永远包含怒火。


    说起玛丽莲·曼森,又想起来一件好玩儿的事。曼森唱了这么多年的歌,也翻唱过不少人的作品,他一直以来都被美国亓家长誉为“最不能让孩子听到的恐怖音乐家”之一,但去对比一下他的翻唱和原唱的风格的话,便会发现这个男人的音乐处理其实一直都很中规中矩。譬如我刚刚提到的swеet Dreams,原唱本是Eurythmics舞韵合唱团于1⑨80年代的经典迪斯科舞曲,大有“这虽然是个人头上的一座大山,但却是时代与我们眼中的一粒尘埃”的意味,但到了玛丽莲·曼森这里却只剩下了连绵不断的群峦。他最近又翻唱了美国经典老乐队大门乐队的歌曲The End,依旧是规规矩矩的沉重感。大门乐队的这首歌里有一段歌词或许也与父权有一定的联亓系,讲一个杀手在清晨出门,杀了他的姐姐,杀了他的哥亓哥,然后到他父亲的屋前,大喊一声:

    父亲!

    什么事,我儿?

    我想杀了你。

    很有亓意思的是,面对如此沉重、甚而叫人寒颤的话题,大门乐队的主唱却用一种孩童般纯真无邪的语调念了出来。就好像这位杀手实则真的只有两三岁,衣服都还不会穿。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父亲的屋前,扶着门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父亲!他的父亲转过头看到他,问,什么事,我儿?而他的儿子赤亓裸亓着下亓半亓身,裸亓露着他那垂头丧气的生亓殖器,继而呆呆地喊道,父亲,我想杀了你。

    不应用沉重的语气念这几句歌词,因为世界终将无疾而终,而我们每一次对抗父权都显得如此幼稚且可笑。大门乐队的主唱可能正在传达着这个信息。

    如此再深入讨论下去,我们甚至还能讨论起人类面对每一个年长于自己的人的叛逆与抵亓抗,讨论到世界依旧在继续,但是我们的一切举措都将被证明是无用功,我们的革亓命也将被下一代证实是可憎的父权,进而被革亓命。于是米兰·昆德拉说,并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了,一切都变得成问题、可疑,成为分析和怀疑的对象:进步与革亓命。青春。母亲。甚至人类,还有诗歌。有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父权的迂腐需要人们去抵亓抗,大家都为此欣喜若狂,“一个腆着奇大肚皮的男人侃侃而谈地发挥起来,他说西方文明就要灭亓亡,人类将终将从犹太—基亓督教传统的枷锁奴亓役下解亓放出来。这些话扬不止十次、二十次、三十次、一百次、五百次、一千次地听到过,沙滩这几米的空场眼看着就要变成阶梯教室了。那男人说着,其他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听着,而他们裸亓露的性亓器官这时正傻呆呆地、忧伤地看着地面的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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