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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孩子,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半夜惊醒,突然想起来我的小学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今儿是情人节,我没啥光辉感情史好秀的,想谈谈她。对她也不能算是爱情,我才小学生诶,但是整整小学五年,小学里这么多女老师,在我的个性化记忆里小时候就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她,一个我妈。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我之陷阱》里李小姐的小学老师林老师的原型就是她。

    她好像是市三女中出来的(就是老上海专门接受富家千金的女校,新中国成立后逐渐转型成了特色艺术学校一样,还是很注重女学生的全年素质教育),会和我们在应该是思政课的时候眉飞色舞地讲司汤达怎么用两三千字写于连在达雷昂夫人的房门外徘徊的心理活动,讲她自己的老师在大礼堂里跳着舞和她们一群学生绘声绘色地描摹着安娜·卡列尼娜。

    很认真。太认真了。我们班的男生在小学里出了名的早熟、懂事,班里的卫生全校最干净,语文成绩斐然,别的班还在上第一课,她已经效率极高地讲到了第五课,还讲得比周围老师都好。会抢了体育课给我们讲道理(其实是有点吓小孩的发火),就坐在教室前面,一言不发,叫我们自我反思(因为早操的时候纪律不太好)。我们战战兢兢,她也一整天没喝过几口水。

    太认真了。就这样,她还苦笑着说过她对我们已经算是眼开眼闭了——“你们都不想知道我真的马力全开认真起来得有多认真”。虽然在学校里她一直对我们一视同仁,但是我活这么大了再和以前同学聊天,和我妈聊天,说起她对我的态度,还是都承认她对我其实是很宠爱有加的。

    我记到现在的一句话,就是她和我妈聊天,再单独找我谈心,说我“眼神和她自己的一样较真、认真”。我小的时候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备受鼓舞,觉得这是得到了老师的认可,我也要不偏不倚地这样一路认真地活下去。(当然,进了青春期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较真地考虑死的事情了,有点好笑。)

    现在再回想起来,她其实很可怜我。可怜她自己。小心点,孩子,他们不会告诉你的。他们不会告诉你因为较真、过分认真而造成的格格不入会毁了什么。你不合群,旁边的精明人都在看着你。现在想想教我们的时候是她压力最大的时候。三十过半的单身女人,美丽女人,不和旁边的漂亮女人们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也不搞搞人际,一门心思扑在教育最不可教化的小孩身上。图什么。图什么。你这么认真地教了这个班,你的孩子们又比隔壁班好的了多少?你搞特立独行,你无意识的独占鳌头,大家都等着看你出笑话。她好几次可能实在顶不住压力了(这也是我这几年才琢磨出来的),和我们提过隔壁班的班主任和她很不对付,且又教我们又教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就是个风吹两面倒的角色。

    隔壁班的班主任,在监考我们的期末考的时候,耍小心眼叫我们班的做完考卷的同学们都趴下来休息,换言之就是不给我们检查考卷了。她回到班里听我们学生说了这件事,又好气又好笑,说“她叫你们趴你们就真趴啊!”

    她扑进全部心思在教我们,最后我们出路如何。上海有一个叫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上外附中)的学校,在上海学子的心目中就是个小清北,每年毕业生挤破了脑袋考,几万考生选中120个。我们学校一般来说每年进五六个,我们前一届比较好,进了有七八个。校长也很喜欢我们班,觉得我们这么好,今年我们一个班进个五个问题不大吧?

    全校一个。

    我们班大队长进了,这姑娘现在还是很牛,向她致敬。

    我当时算是拿了十个校推荐名额里的一位幸运儿,甚至被特许在五年级备考的时候不上主课,就和所有的特训生一起天天针对上外附中的考试做题目。没进。

    收到消息的那天我们班数学小测验,我个哭包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数学老师(就是那位两面倒老师,但其实她人还是很不错的,做人也很圆滑,对我也很好)收了考卷把我叫上去,跟我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路还长。

    我当时也不知道我为啥哭。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小窃喜,太好了,没进,因为我当时已经考进了我日后去读的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心心念念的理科特长学校,太好了,我不用去学枯燥乏味的英语还有什么德语了。要是进了这个上外附中我铁定会被我妈送去那里,就去不成理科特长学校了。

    为什么哭。

    我到前几年终于想通了。全校才一个,那我那可怜班主任这么五年来的含辛茹苦换来了什么?最后没出结果,大家只会当她假把式。我们班怎么就只考进了一个人呢?我怎么就没能给她争光呢?

    说实话,我这人没啥天生的大器,小时候(甚至一直到高中我的某种潜意识里)除了奥数我是自己感兴趣以外,很大一部分学习的动力都是想要回馈爱我的人。我妈。她。结果我没考上。虽然我进了一个同样的好学校,可是校长发奖金和评判的主要标志肯定还是看上外附中的录取数据。

    然后就毕业了,学生们四散开去。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听说她回一年级又开始带一轮小孩子,这次教的是学校里面(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天资没我们当时那个特色班级那么聪明的孩子。听我妈说她已经完全没有教我们的时候那么顶真了,现在就顺着学校的快乐教育、素质陶冶的路子,从来不对孩子们凶,不像当时对我们。但我总觉得她对我们不叫动脾气,叫动感情。她很有分寸,从来不甩作业本,从来不爆脏话,从来不体罚。仅仅是让我们反思。这样怎么能叫动脾气呢?这明显就是撕心裂肺地想要启蒙孩子的良知。

    我都不敢回去看她。教师节的时候还是硬着头皮回去看了她,一路上就在幻想她现在会是怎样一幅心灰意冷的模样,就连幻想她的笑也是苦笑。在小学校门口转了三圈,保安都看不下去了,说你回来看老师的吧,他们快开好会了,你快进去。我进去,看到班里已经坐着几个以前的同学,大家打打闹闹疯疯癫癫,她在旁边看着我们,笑得很慈爱。太阳还没下山,还有光打在她的身上,所以我幻想的种种惧怖都没发生。我低着头,不太敢看她,把伴手礼递到了她手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李老师。”

    然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很亲切地捏了捏我的肩膀,跟我讲她跟班里的小孩子念了我写的文章,文章是我当时快毕业了一时兴起写在崭新的精装笔记本上送给她的,夸她有多好的蹩脚作文。她说小朋友们都很喜欢我的文章。还笑着和我说,“你们这一届只考进了一个上外附中的,校长不爱我啦!现在我就来教教这个班。我改变教育方式了,不再像对你们那么凶了。当时你们班多多少少家长都打电话和我说我太凶啦,现在已经没家长反映这个问题啦。开心一点也能教好的,平时带着孩子们唱唱歌跳跳舞……教你们太累了!你们又不听话。”(还在嗔怪,且打趣似的笑着)“你们学弟学妹们可听话了,一点也不让我费心。”然后还像我还在小学里的时候一样,单独找我谈了好久的心,给我讲道理。

    我后来加了我那数学老师的微信,隔三差五看到她发和同事一起去国外哪里哪里玩的照片,很少看到我班主任。她确实是一直在我小学任教的,可毕竟她和我数学老师的交际圈子不太一样,她自己又不太喜欢发动态。

    高三的时候寒假天天去健身房,回来会经过小学。有一天看到校长和几个老教师在门口等大巴,像是要去哪里开会的样子。和校长打了个招呼,四下张望了一番,没看到她。也不知道我的下一届学弟学妹们战果如何。回到家就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一个下午。




DEVIL'S T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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